在非洲自驾的人并不多,这件事很酷,是因为不仅要搭上大量的时间和钱,还要在来之前,就思考好一件事:是否能将生死置之度外。
我在城市生活过二十六年,二十四岁之前读书,后面两年工作,然后就对城市再也提不起兴趣。人不应该在年轻的时候看见和得到太多,才能保持勤奋和野心,不然就会成为生活的旁观者,逐渐抽离。
人到四十岁的抽离会显出无奈,但过早的抽离会演绎出怒不可遏的反叛:你想打碎,你要打碎,
打碎身体的每一部分,打碎脑子里每一段被批量灌输进的信息,打碎那些你开始发现并被要求运转的黑色规则;
你那么想打碎,包括自己的行为和性格,曾认为是对的价值观,因为你还有足够的机会和精力创造一个全新的自己;
我跟你说这些奇怪的话是为了告诉你,我们为什么会明知一切后果也要冒险进入那个洞,我们冲进每一个本不该冲进的地方,这股力量跟迫使我们离开城市的力量是同源而生的。
我们在做的不是逃避,而是不听任何劝阻的向前冲。
不知道是旅行者的恶作剧还是确有其事,这个靠近苏姆的废弃洞穴被称为危险的埃博拉病毒洞:有人在此染过埃博拉病毒——洞穴的后半截满是果蝠,在出口处还有一片危险的雷区。
“我们去吗?”离开舒姆的时候我问建初。
早晨七点,镇子口就摆了三个卖羊肉的摊位,每个都围满了裹着长袍的女人,摊子上吊着扒过皮的羊。沙漠里的羊都小,饿的一身肌肉。等到太阳爬到半截,气温上来,这座位于撒哈拉沙漠的小镇就会回归死寂,直到太阳落山。
从矿区到港口的货车有时会停靠舒姆,这是来毛塔扒火车的外国游客必经的一站。
当时才早晨七点半,建初说:“别去了,我们早点到矿区没准还能赶上今天的火车。”
他就是害怕,我知道。
但我想去,我在他说完不想去之后立刻刹车了。问他去不去的时候,我已经看见那条出现在右手边的车辙,距离舒姆不到十公里,显然就是这里。
洞穴只有两公里,穿透的是坚硬的花岗岩,现在火车因为体积增大已经改道到距离一两公里外的平旷地区了。让人不解的就是这里,明明旁边都是开阔的荒原,为什么大动干戈去开凿了一座山?
这个洞穴也被称为“欧洲人在非洲愚蠢行为的纪念碑”,因为西撒哈拉由西班牙控制,但法国工程师没有向西班牙支付土地和其他特许权使用费,
而是选择在沙漠小镇乔姆附近的山脚下挖隧道。
我们废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洞口,虽然知道在山的一侧,可没想会藏匿在地势最低的狭缝里,不拐到下面完全发现不了。是在我们都要放弃的时候,终于发现了隐蔽的洞口。
“好了,看看就好了。”建初说。
“你怎么这么扫兴,开始就说不来,现在又说不进去。”
“那当然了,不然感染了埃博拉,你又会写文让我背锅。”
“感染了就写不了文了,百分之九十致死率,内脏都能溶化,顺肠子喷出来!”
早有新闻报道过一生物学家带女友去西非探埃博拉洞感染身亡,死状惨不忍睹,感染这种病毒会从身体所有带孔部位向外喷血,最终人从内到外都会溶化成血水。
但我俩还是一前一后进去了。
我在前面。
路非常难走,铺满了碎石头,它们跟着轮胎乱滚,让你不断朝向错误的位置。胳膊需要用大力稳住车把,当身体习惯了对抗的力量,才开始察觉这里已经没有阳光了,唯一发出亮光的是车灯,我们被一座山积年累月的阴气包围着,我通过头盔的对讲问建初:
“你害怕吗?”
“有一点。”
在路上经常会感到害怕,面对未知,有恐惧是再正常不过的,我们从不逃避什么,即使在城市里也没逃避过什么,混得不比谁差。
我在全国三大的互联网公司工作,建初在全国唯一的摇滚学校工作。有人说我们现在是逃避现实,可谁规定了现实必须是朝九晚五?
现实明明是给了你三万天的生命和已经绘制好地图的星球。在我看来,逃避现实的是那些随便定义现实的人,他们把自己的现实锁死了,就好像有人在他们的地图上画了个叉,告诉他现实是那个叉,挖三万天,你能挖到宝藏。他们拼尽力气连挖三万天,自掘出坟墓。
冲吧,向前冲吧,难道要掉头出去吗?
在车轮与石头摩擦声里,似乎听见吱吱的高频音:“你听见蝙蝠叫了吗?”在反复听见几次,好像不是错觉,我才问建初。
“没有,但我看见好几群蝙蝠从你旁边飞过去。”
第三只眼睛看见了它们围着我飞,倒吸一口冷气。
这些果蝠会携带埃博拉病毒吗?
它们飞过我的时候没有排泄吧?
洞口比想象的近,后半段也比前半段好骑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。
当光从正前方出现的时候,如同被救赎。
后面的路变得更烂,甚至被很深很宽的裂缝隔开,路的两边都塌下去了,不敢朝两侧看,强忍住眩晕,告诉自己朝最远的那个点看。
终于到了雷区,这里离出口很近。
一片红色的骷髅头,加危险的警告,在我们还想往前一步的时候,隐蔽处突然冒出来三个拿着枪的警察!
我想起刚刚立在一旁的石碑,看来是界碑。
毛塔的警察总是很礼貌,哪怕在这种情况下,他们只是检查了护照,告诉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,原地掉头。
拐了一个弯后,确认脱离他们的视线,谁会那么傻啊,原路返回,再走一次那个隧道吗?
我指着远处的地平线问建初:“那是不是大路?”
“好像是。”
我俩直接跨过了沙地,真的是大路,不曾想这么容易完成了穿越,虽然现在还在胆战心惊,担心感染了埃博拉。
非洲就是这样一片土地,奇怪的边境线,殖民遗留的各种印记,满是未知的疾病,总让人想起就难免恐慌。
来非洲之前,你就要想到这些,也能接受这些,甚至感到肾上腺激素狂飙,几乎不可遏制的想冲进这一切混乱之中。
如果有一天,你发现我在平庸面前低了头,请向我开炮。
文/俞瑾/微信公众号:机车少女环游记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