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孙爆富攻略｜被困在家庭中的东亚女性

个人更喜欢台湾翻译的电影名《金孙暴富攻略》。电影的英文名是How to Make Millions Before Grandma Dies，有很强的搞笑和讽刺意味。内地翻译是《姥姥的外孙》，明显是想主打亲情牌吸引观众，观众一开始就奔着感动到哭来看，电影前后的反差感反而体会不到了。

很想问看过这部影片的观众，姥姥的名字叫什么？

八成是答不出来的。看完电影后我只记得姥姥姓周，名字里带一个珠字，于是去豆瓣讨论组问了一下，有人回答是叫“明珠”。

在东亚的传统中，女性的名字是不重要的，当她还未出嫁时，是家里的“大妮”、“幺妹”，出嫁后是“xx家的”，生孩子后是“xx妈”，有孙子、外孙后是“xx奶奶”、“xx姥姥”。周明珠一生都在承担家庭中的某个角色。

身为女儿，无论是否出嫁，她都要照顾自己的亲生爹娘，即使最后继承不了一分遗产。身为妈妈，他要养育子女，每天凌晨起床去卖粥。她的女儿心疼她，放弃了升学的机会帮她一起卖粥。儿女们混得好了她享不了福，比如他的大儿子，到周明珠得了癌症后才第一次开车带她去家里的大别墅；儿女们混得差了还得为他们补窟窿，比如小儿子不务正业，还经常欠债，每次回来找妈妈都是为了要钱，还偷钱；儿女们混得不好不坏，还经常为他们担忧，比如女儿，虽然比小儿子要好一些，至少有个超市的工作，但是没有丈夫，只带着儿子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

周明珠一生为家人付出时间、汗水和情感，但是死到临头，发现大家都冲着她的遗产来。只有女儿和外孙还稍微带点真心，但是她又无法报答他们，因为她要把自己最大的遗产——她的房子——留给自己的混账小儿子，没有这笔遗产，她的小儿子可能活不下去。

周明珠在尽她最大的努力做到公平了。为了大儿子她在菩萨面前许愿不吃牛肉，给了小儿子房子，又存了一百万泰铢给自己的外孙——相当于间接给了自己女儿。她记着外孙阿安小时候说过的每句话，种下石榴树，把结出的第一个石榴留给阿安吃；答应阿安给他开存折每个月坚持存钱，就一直坚持到临终；即使知道外孙阿安陪伴自己只是为了得到自己的房子，也默默独自承受这份伤心没有表现出来。另外电影并没有说明她的老伴是哪一年去世的，但是她坚持没有改嫁，自己一个人养育三个子女。

这是一个理想的完美的东亚老年女性，有着勤劳、坚强、守信、容忍、忠贞等“优良”传统美德，并将其一生奉献给了家庭。

以上是影评呈现出来的姥姥周明珠的主要面貌。但是我不得不提出我的批评。

正是因为影片呈现出的是一个一生围绕着家庭的周明珠的形象，观众才会相信她的一生只有家庭。其实我相信她是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和追求的，都隐藏在电影中没有展开的地方。比如她的朋友，影片中出现过一个，也是同样身患癌症并且先她一步去世的老太太，但是电影并没有深入展开她们之间的友谊。另外我相信姥姥肯定还有其他朋友，街坊邻居跟她肯定也有来往，但是电影只聚焦于她跟家人之间的互动。

还有她的工作，周明珠卖粥很多年了，她如此勤劳智慧，她的粥肯定有独到之处；当她病重无法继续出摊卖粥，那些老主顾会不会想她？没有人来家里看看她吗？一个女性除了家人之外没有其他社会资源可供依靠吗？

也许现实中的女性并不至于孤独到只可以依赖家人的地步。至少电影中的阿梅不是这样的，无论她是否有钱，她都有自己擅长的工作，她不会是一个一生围绕着家庭转的女性。

电影中的故事之所以会发生，是有一定的前提背景的。

按照传统（泛东亚儒家传统），家中只有男性可以继承家业和遗产，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是没有权利继承娘家的遗产的，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丈夫从公爹那里继承遗产。如果一切按照传统规则进行，那么外孙是不会想到要继承姥姥的遗产的，但是中间出了岔子——外孙阿安的爷爷将最主要的遗产留给了自己孙女阿梅，而留给孙子阿安的遗产只有一条银制的腰带。因此孙子才打起了姥姥的遗产的主意。

那么孙女阿梅是如何获得爷爷的遗产的呢？首先，她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情感照顾卧病在床的爷爷，她能淡定地为爷爷换尿布，还能听懂吐字不清的爷爷想表达的内容。爷爷的孙子阿安问阿梅是怎么做到的，阿梅说要给出大量时间去陪伴，直到闻不出老人味，闻不出屎尿的臭味。

其次是法律保障遗嘱的有效执行。爷爷临终前感念孙女阿梅对他的悉心照料，决定打破传统习俗，悄悄立下遗嘱将自己最值钱的房子留给她。最终他的遗嘱也被执行了，尽管他的很多儿子、孙子对此多有抱怨。我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真实案例发生，但至少在电影中这样违背传统的遗嘱能被执行，说明当地的法律是有效的，能够对抗传统的。

所以这部电影的主要故事建立在这样一个前提下：情感+法律动摇了东亚家庭中传统的男性继承权，于是不仅周明珠的两个儿子要争夺遗产，她那已出嫁的女儿和外孙子也加入了这场遗产争夺战中。

如果没有这个前提，电影中的故事是不会上演的。没有这个前提，就只会重演姥姥之前经历的事情：自己倾心照顾父母，但是父母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哥哥，等到自己临终前想向哥哥借一百万泰铢买一个墓地时，还遭到哥哥的无情拒绝。

因此电影中一句“儿子继承遗产，女儿继承癌症”之所以扎心，就是因为一方面只有男性继承家产的传统开始崩溃，另一方面男性和女性都有平等权继承家产权的社会伦理尚未形成。

中国人在这方面可能要走得更快一点，中国人经历了一个独生子女时代，因为是独生子女，所以子女有唯一的继承权，无论男女。但是随着独生子女政策的放开，以及因体验过独生子女的孤独而更倾向于生二胎，儿、女的继承权问题仍然是无法避开的。至于到时候会发展成什么样，边走边瞧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