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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旅游的六次破圈

gaogao 2024-10-16 22:27

中国旅游有其自身的发展阶段和历史逻辑。几千年来,山一程,水一程,一次次出发,有六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破圈。

第一次破圈是“旅”字进入中华文化元典,实现“旅”的自觉,标志是《易经·旅卦》。这是《‌易经》第56卦,下卦“艮”是山,上卦“离”是火,山上的火燃烧起来,象征旅行者急着赶路。《易经》历来被公认为是群经之首,“旅卦”的阐述对后世影响不言而喻。在最早成体系的文字甲骨文和金文中,就有“旅”字,是个会意字,意指众人聚集在旗下。《国语·齐语》有“故二千人为旅”, 许慎《说文·㫃部》认为是“军之五百人为旅”,都是指军旅。继而引申出众多、驻扎、军令等与军队相关的指称。又进一步引申出离家远行的含义,而且大多是被动性的,比如流离失所、背井离乡,《左传·庄公二十二年》中有“羁旅之臣”。《周易·旅卦》就是在这个意义上用的“旅”字。虽然它不等同于今天所说的旅游,但反应了先民关于旅行和旅居的原初认识,给中国文化打上了深刻的烙印,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旅游理念和行为。这是中国旅游史上第一个发展界标,其突破性意义,是“旅”由悲情转向积极——不能说已由“苦旅”变为“乐旅”,就像旅卦不能说是好卦还是坏卦,可以是苦,也可以变苦为乐,这体现出中国文化的“乐感”特征。

《旅卦》在旅游理念上的突破,主要表现在对“旅”的态度上,即“旅:小亨,旅贞吉。” 远离乡土是出于各种不得己的原因,而且路上困难重重,充满挑战性和未知性,但保持谦逊和谨慎就可以亨通,能坚守正道就必然吉利,相反呢,“旅琐琐,斯其所取灾”,如果旅路上表现猥琐,就会招致灾害。这种认识对于后来从军游、宦游、商游等出游者有直接影响。唐代王勃《送杜少甫之任》:“城阙辅三秦,风烟望五津。与君离别意,同是宦游人。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无为在岐路,儿女共沾巾”,视野开阔,心胸旷达。唐代王昌龄《从军行七首·其四》:“青海长云暗雪山,孤城遥望玉门关。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。”昂扬豪迈,慷慨苍凉。我们今天当然要像《旅卦》所说的那样,怀着积极向上的态度,走上旅路和人生之路。

《旅卦》对后来旅游还有多方面的影响。比如,在旅路上,“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,止而丽乎明”,意思是柔软、宁静,方能吉利,旅游也要这样的身段和心境;又比如“山上有火,旅”,帝王登山临水,以火祭祀,像《周礼·天官·掌次》载有“王大旅上帝” ,这种对自然、对传统的敬畏之心,旅游者也应该有,只是方式不一样。

第二次破圈是实现“游”的自觉,进入“旅+游”,标志是孔子《论语》、庄子《逍遥游》。孔子研究《易经》,“韦编三绝”,而且是传文的作者。不好说《易经·旅卦》已经融入他的思想,但他肯定是践行者。他周游列国,历经艰辛,有时甚至有生命危险,仍保持着从容、积极的状态,显然是“小亨,旅贞吉”的表现。孔子的出行当然是为宣传政治主张,但已经不是《易经·旅卦》所说的被动行为,而是主动地一路“乐山乐水”。并且,如今几乎所有旅游类型都可以追溯到他这里。他带着学生边走边学,首开研学之路;他对山水风光由衷喜爱,赞叹学生曾点说的在暮春时节叫上朋友到沂河洗澡、在舞雩台吹风、然后唱歌回家(《论语·先进》);还有传统文化游,孔子到了敬奉周王先祖的庙里,“每事问”;还有城市漫步,到了卫国首都,与弟子一起看到人很多,提出在人多的基础上,“富之”、“教之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;还有乡村游,尽管被乡野老者讥为“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“,第二天仍派子路前去讨教,受到老者款待(《论语·微子》)。

庄子是将“游”引入旅游的关键人物。“游”,《说文》解释是“旌旗之流也”。本义是人执旗子,引伸为旗的飘动,又引伸出水中游动,进而引伸出交游。最初,水中游用三点水作偏旁,陆上游用走之旁,后者在演变中并入“游”字。《庄子》中的《逍遥游》在“游”中表达出的自由、超越的精神,正是以后旅游的本质所在。其《秋水篇》载“孔子游于匡,宋人围之数匝,而弦歌不辍”,庄子欣赏的就是这种悠然自得。《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水之上》也是这种“游”。它与孔子说的“游于艺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相呼应,成为后世“艺”、“游”相融的滥觞,也是今天文旅融合的源头。

第三次破圈是山水诗涌现,进入审美旅游,标志是王羲之《兰亭集序》。通过儒道互补开创审美旅游新阶段的是魏晋六朝文人。东汉末年,大灾频仍,战祸不息,谶纬神学崩塌,人性觉醒,文学实现自觉,曹丕的《典论·论文》,将文章提升到“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”的高度。音乐、绘画、雕塑、书法等各类艺术都如同一夜醒来,大师云集,流派纷呈。旅游也在这时实现自觉,曹操《步出夏门行·东临碣石》,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纯写景的诗,也可以说开创了诗体游记体例;他的《步出夏门行·龟虽寿》,则首开康养旅游的先河。更重要的是,曹氏父子与“建安七子”等文人,在朝廷、军旅则为上下级,在文人雅聚则是平等的诗友、谜友、游友、酒友。继之而起的竹林七贤,以“竹林”为标识,将文学艺术活动拓展到自然山水之间。西晋富敌国的石崇的洛阳城外的召集的“金谷之会”,表现出更自觉的山水意识,成为东晋王羲之《兰亭集序》横空出世的铺垫。

图 | 王羲之故居@洪仁同道
《兰亭集序》是中国审美旅游实现自觉的宣言。衣冠南渡,来自北方的侨族,始终怀有旅居意识,他们在南方秀丽山水中寻找寄托。淝水之战的统帅谢安,东山就是他退隐时与子弟游玩、唱和之处。与谢安共同奠定“江左五百年之业”的王导,是一位名相,也是参与和推动玄学的人物,玄学的理论基础正是儒释道合一,表现在审美上,则是以山水为场景和题材的文学艺术蔚然兴起,山水诗、山水画更是另开生面,发生在兰亭的山水邂逅,吸收了此前的哲学、美学理念,并把这些理念转化为一种生活方式。如果说曹操、曹丕还是在军务、政务途中欣赏山水的话,到了兰亭诗人,进入了以山水审美为取向的新阶段。与王导有叔侄关系的王羲之,其《兰亭集序》集中反应了旅游的本质,主要表现在,一是玩,这是旅游与文学、音乐、舞蹈、戏曲、美术等在审美上的共同点,在游玩中修身养性,增长才干。二是悟,通过体验和感悟,达到王羲之《兰亭诗》中说的“群籁虽参差,适我无非新”。三是美,在天地俯仰之间寻找诗意,在风景与身体的交融中达到审美的意境。

第四次破圈是求知游,进入探索旅游,标志是《徐霞客游记》。晚明是中国旅游的重要节点。在政治、经济和社会思潮综合作用下,旅游成为社会风尚,旅游的目的也是多元的。王阳明悟道,还有他和弟子讲学,都发生在山水之中,“三三两两,水间林下”。此时有代表性的诗歌流派领袖人物,都主张面向山水,抒发性灵。公安派掌旗人袁中道说:“凡游山者,决必往之志,毋为人挠,毋为风雨寒懊阻”。在当时人的心目中,旅游也是有档次差别的,王思任在《游唤》中将旅游分为23类:“予尝谓官游不韵、士游不服、富游不都、穷游不泽、老游不前、稚游不解、哄游不思、孤游不语、托游不荣、便游不敬、忙游不谦、套游不情、挂游不乐、势游不甘、买游不远、赊游不偿、燥游不别、趁游不我、帮游不目、苦游不继、肤游不赏、限游不逍、浪游不律。而予之所谓游,则酌衷于数者之间,避所忌而趋所吉,释其回而增其美。”

现存《徐霞客游记》第一篇《游天台山日记》是1613年5月19日作,这一天被确定为“中国旅游日”。徐霞客成为中国古代旅游代表,与他的旅游目标、方式以及旅游精神是相关的。旅游行走于大地,转换于空间,与地理学有着天然的关联性,徐霞客在地理学上取得新的成就,与他坚持实地考察的求实精神是分不开的。晚明四大科学家都表现出这样的精神,除徐霞客,李时珍写《本草纲目》,用了27年时间从湖北、安徽再到湖南,走了伏牛山以及大别山等一系列名山。徐光启写《农政全书》,并且在多个科学领域有所建树,曾由上海到广东、广西游历。宋应星六次赴京参考,每次都沿路考察,写出《天工开物》徐霞客的志向是“穷江河之渊源,寻山脉之经络”。他的游记是一本地理考察日记,有极其重要的科学价值,特别是他的地理大发现,提出金沙江是扬子江上流,推翻了《禹贡》说法。李约瑟在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评价: “他的游记读来并不像是 17 世纪的学者所写的东西,倒像是一位 20 世纪的野外考察家所写的考察记录。他不但在分析各种地貌上具有惊人的能力,而且能够很有系统地使用各种专门术语。

比徐霞客大四十岁的王士性,“无时不游,无地不游,无官不游”,“穷幽极险,凡一岩一洞,一草一木之微,无不精订。” 已故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认为,从自然地理角度看,徐胜于王,从人文地理(包括经济)角度看。王胜于徐,二人在伯仲之间。而我们从旅游的角度看,徐霞客还胜在他的精神:“然则先生之游,非徒游也,欲穷江河之渊源,山脉之经络也。此种 ‘求知’之精神,乃近百年来欧美人之特色,而不谓先生已得之于二百八十年前! 故凡论先生者,或仅爱其文章,或徒惊其游迹,皆非真能知先生者也。” (丁文江编《徐霞客年谱》),还有求知的勇气和献身精神: “乃求知之念专,则盗贼不足畏,蛮夷不能阻,政乱不能动,独往孤行,死而后已。” (丁文江 《重印徐霞客游记及新著年谱序》)

第五次破圈是出现“旅游业”,旅游成为产业,标志是邓小平“黄山谈话”。旅游的历史源远流长,而旅游市场和旅游业,在我国则出现在改革开放以后,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新产物。1979年7月15日,邓小平在黄山视察工作时,首谈旅游生意经,强调“在这里,我们的资本就是山”。2013年出台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旅游法》,从市场的角度、法制的要求出发,强调保障旅游者和旅游经营者的合法权益,规范旅游市场秩序;强调保护和合理利用旅游资源,强调促进旅游业持续健康发展。成为现代产业的旅游业,迅速做大了规模。事实证明,作为一种内容产业,只有进入市场才能做大做强。唯有在市场中,才能满足消费者多层次、多方面的需求,才能保持市场的敏锐,激发企业的活力,形成良性的旅游行业结构。旅游业的这种产业特征和市场特征,与中国自古以来关注民生的传统和生活美学结合,驱动了旅游业朝着大众化、生活化、日常化的方向发展。

文化产业与旅游业同步兴起,而且,旅游业与文化产业难解难分。在国家《文化及相关产业分类》中,一直有“文化旅游”的类别。特色旅游与特色文化产业,都是依托地方特色文化资源,越是乡村、在欠发达的地区,可以说是同一项工作。2018年,文化和旅游实现融合,壮大了产业实力,改善了产业结构,增强了产业竞争力。文旅融合带动了进一步的行业融合,工文旅、农文旅、商文旅、学文旅(研学)、军文旅(军事主题旅游)方兴未艾。夜经济、冰雪经济,支撑的力量主要是夜文旅、冰雪文旅。这种融合,不是拉郎配式的硬性撮合,而是产业自身的需要。

第六次破圈是旅游与互联网、数字技术融合,进入数智时代,标志是旅游纳入2015年国务院出台的《关于积极推进“互联网+”行动的指导意见》。数字技术作为一项具有颠覆性、革命性技术,正在创造人类发展的新纪元,这些年来旅游业迅猛扩张,很大程度上是拜互联网之所赐,数字技术已经全面刷新旅游的各个领域、层面、环节,新现象、新模式层出不穷。在旅游业,数字技术正在打通营销、经营、服务全产链,同时打通主体与客体、现实与虚拟、在场与在线、网民与游客,旅游业的很多业态将接受重新定位乃至于重新定义,一些“规律”也将接受重新检验。

当此大变革之际,旅游发展有很多方面看得还不是很清楚,唯应禀持开放、包容的心态,不要急于下结论,更不要排斥来自基层、来自年轻人的创新创造,不要自外于数字时代的潮流。历史上几次旅游突破,也是在嘲笑、漫骂中走出去的:孔子被骂为“累累若丧家之犬”(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)。王羲之《兰亭集序》固然受到追捧,但这个诗集中收集的山水诗,其实也是玄言诗,王羲之本人的诗就属此类,而历史上对玄言诗乃至于玄学的评价也很复杂。徐霞客为什么旅游?今天的很多分析者仍然首先想到的是他科举和仕途无望,言下之意,旅游是不得已才出此“下策”。徐霞客确实有过一次失败的科举考试经验,但他少年时就有“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苍梧”的理想,这才是最重要出游动力。旅游发展的历史同时还告诉我们,各种居高临下、自以为是的指指点点,没有让探索者裹足不前,今天就更不可能了。
更多关于中国旅游,请访问:Solo Travel Guide to Chin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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